屈原——《天问》
2021-10-18 03:13:11 27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氾。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
伯强何处?惠气安在?
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
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鲧,夫何以变化?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河海应龙?何尽何历?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康回冯怒,坠何故以东南倾?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
南北顺堕,其衍几何?
昆仑县圃,其尻安在?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
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雄虺九首,鯈忽焉在?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
靡蓱九衢,枲华安居?
灵蛇吞象,厥大何如?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
羿焉彃日?乌焉解羽?
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
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於台桑?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
胡为嗜不同味,而快朝饱?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蠥。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
皆归射鞠,而无害厥躬。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
启棘宾商,《九辨》、《九歌》。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冯珧利决,封豨是射。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
浞娶纯狐,眩妻爰谋。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
阻穷西征,岩何越焉?
化为黄熊,巫何活焉?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
白蜺婴茀,胡为此堂?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
蓱号起雨,何以兴之?
撰体胁鹿,何以膺之?
鼇戴山抃,何以安之?
释舟陵行,何之迁之?
惟浇在户,何求于嫂?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
女歧缝裳,而馆同爰止。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
汤谋易旅,何以厚之?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
桀伐蒙山,何所得焉?
妹嬉何肆,汤何殛焉?
舜闵在家,父何以鱞?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
厥萌在初,何所意焉?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舜服厥弟,终然为害。
何肆犬豕,而厥身不危败?
吴获迄古,南岳是止。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
缘鹄饰玉,后帝是飨。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
简狄在台,喾何宜?
玄鸟致贻,女何喜,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干协时舞,何以怀之?
平胁曼肤,何以肥之?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
恆秉季德,焉得夫朴牛?
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
昏微遵迹,有狄不宁。
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
眩弟并淫,危害厥兄。
何变化以作诈,而後嗣逢长?
成汤东巡,有莘爰极。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
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
会晁争盟,何践吾期?
苍鸟群飞,孰使萃之?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
何亲揆发,何周之命以咨嗟?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
反成乃亡,其罪伊何?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
并驱击翼,何以将之?
昭后成游,南土爰底。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
穆王巧挴,夫何周流?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衒,何号于市?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
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
比干何逆,而抑沉之?
雷开何顺,而赐封之?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
梅伯受醢,箕子详狂?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
投之於冰上,鸟何燠之?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
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
迁藏就岐,何能依?
殷有惑妇,何所讥?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
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
师望在肆,昌何识?
鼓刀扬声,后何喜?
武发杀殷,何所悒?
载尸集战,何所急?
伯林雉经,维其何故?
何感天抑坠,夫谁畏惧?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
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
初汤臣挚,後兹承辅。
何卒官汤,尊食宗绪?
勋阖、梦生,少离散亡。
何壮武历,能流厥严?
彭铿斟雉,帝何飨?
受寿永多,夫何久长?
中央共牧,后何怒?
蜂蛾微命,力何固?
惊女采薇,鹿何祐?
北至回水,萃何喜?
兄有噬犬,弟何欲?
易之以百两,卒无禄?
薄暮雷电,归何忧?
厥严不奉,帝何求?
伏匿穴处,爰何云?
荆勋作师,夫何长?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
吾告堵敖以不长。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
赏析:
这首诗很出名,然而相信现在已没几个人看得懂了。聊收录于此,注释暂阙。
赏析:
《天问》从来就被认为是首难读的诗。其所以难读,最主要的原因是整首诗都是由神话、传说、历史交织构成,但却全由简短的诘问来表达。由于年代的久远,早在两千年前的汉代,其中许多句子的含意与所包含的故事就已经不为人所晓了。再加上这首诗在长期流传的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错简和传抄错误,更加剧了理解的困难。东汉时王逸在为《天问》作注时曾这样来介绍《天问》产生的背景,他说屈原被流放后,彷徨在山间,无意中发现山里有许多楚国楚民族先公先王的祠堂宗庙。屈原因为疲倦而休息其中,看见墙上画着许许多多的画,有楚民族先人的历史,也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事物,屈原因此受到触动,就这些壁画内容了出了自己的一连串质询,有时还充满了愤懑。当地的许多土著百姓十分心痛屈原的遭遇,就坐下来与屈原一起讨论讲述壁画的故事,因此《天问》的整个内容就显得很凌乱。总起来说,王逸的说法(除了关于内容凌乱的解释)是可靠的。因此就对上古史的研究,对神话的研究而言,屈原的《天问》堪称宝库,是极其值得重视。
尽管难读,但是还是可看出,整个《天问》的内容,大约可分为七个大部分:问天文、问地理、问四方奇怪之事、问夏史、问殷商史、问西周史、问春秋与楚国史。当然,七个部分中,问夏、殷、西周三代史实是全诗主体部分,问楚国史则是全诗提问的根本宗旨所在。
在诗歌主体部分,即问夏、殷、西周三代史产,有一段文字是讨论舜、鲧的。舜和鲧是夏、楚民族传说中带有神性的祖先,二人一则屡遭陷害而终究登立为帝;一则虽涨水有功,但却因违抗天帝命令而遭到不测,屈原通过充满感情的对二人事迹的质询,暗示了冥冥中的主宰上帝上帝及其天意是靠不住的,能为后人所怀念、纪念,关键在于自己的作为,从而说明了无论其最后遭遇如何,“民德”者(即为人民所敬重者)终将永远享受人们的祭祀。这实际上是通过舜、鲧的事迹作为一段乐曲的引子,已经引出了主题即所谓天意、天命是靠不住的,能否保持长久的统治,关键还在自己的政治是否开明、正确,也就是说是否施行“美政”。
引子既已有了,主旋律随之而来。如果我们将《天问》中所问夏、殷、西周三代史实作为一个整体看待,那么这个三代史有几点共同之点。首先是屈原在叙及三代史时,都提到了夏、殷、西周民族的诞生:启生于石、契生于鸟卵、稷生于臣人足迹。屈原把他所知道的关于三代之始祖都生而有神灵保佑的故事情节摆了出来,然后对这些都提出了疑问之词,从根本上否定了传说和典籍中宣扬的夏、殷、周三代都受命于天的说法。其次是三代史的结尾,于夏史,屈原问道:“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 ”?于殷史,屈原问道:“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于西周史,屈原问道:“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这些问题,既是深刻的质问,又是沉痛的历史叹息:夏、殷、西周三代不都是说君权神授,是上帝的旨意吗?何以顷刻之间就被推翻,大权旁落了呢?看来所谓“天命”是没有固定的啊!再其次,在上述每一代史实的首尾都发出上述对“天命”质疑的同时,结夏、殷、西周三代其所以兴起,乃在于得人的史实也作了揭露,如夏启其所以能从益的拘禁中逃脱, 不是因为得人吗?成汤能打败夏桀,不是因为有伊尹吗?周武王能取殷天下,不是因为有吕望吗?与此相反,夏、殷、西周其所以亡败,不也是因为羿、浞、浇、桀 亥、纣、周昭、周穆、周幽等人君或眈于女色、或沉湎淫乐、或陷害忠贤造成的吗?至此,我们可以知道《天问》的基本旨意了,实际上也就是用历史的基本事实来说明:“天命”是没有的,不可靠的,人君要能取得成功,根本关键还是在于实行“美政”。因此,把《天问》与《离骚》中第一大部分第二段、第二大部分第二段、第三大部分第二段等参照起来读,对于我们上述分析的《天问》问旨就更清楚了。
《天问》是一首形式上奇特的长诗,它是由一百七十余个提问构成的,这些问句,大多以“何”作为疑问词。而众所周知,“何”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分别可以表示“哪里”、“为什么”、“怎么”等等意思,这也是导致古往今来,对《天问》解释众说纷纭,没统一的原因之一。但是,如果我们紧紧把握住屈原整个作品所包含的主要思想,应该说,对其大致的思想脉络的把握还是做得到的。